來源:發布者:時間:2023-01-04
邵國驍
“舅廈”字面意思就是舅舅的家,也是母親的娘家,是小時候每年過年要去向外婆、外公拜年的地方,更是寄存著我兒時溫情的地方。
我家在大坡底下,而舅廈在相距八里的大坡頂上,這一路母親推著自行車上坡,我在后面跑。路上遇到熟人向母親遠遠喊一聲“走坡上啊”,便是禮節了。那時候各家光景都緊,母親兄弟姐妹七人,光外甥、外甥女輩的就有十六人之多,平時走舅廈小住,要擇日選時別扎堆,心細的母親總是帶著夠幾天的饃去的。一路上坡急走也練就了我走路的功夫,到現在走路都快。
走走歇歇,緊緊慢慢,在母親的一聲聲呼喊中推著車,就上到坡頂上的舅廈村?!把┩藓屯迊砹恕薄皣拮呔藦B了”……舅廈的鄉鄰姨姨那一聲聲親切的招呼聲,讓我對舅廈的人更親了!
遠遠看見那兩扇大大的大車(音叉)門敞開著(那時沒有電話,也沒提前捎信,而我記憶中去舅廈就沒遇過門閉無人的事,也許這是母親與她母親的心心相通吧)。母親推著自行車還沒進門就是一聲“嫫”,外婆已站在門洞里。端莊的灰色斜襟扣上衣、綁著緊口的黑褲,自小未纏成功的半天足穿著一雙黑布鞋,這便是我記憶中外婆一輩子的著裝。整潔的頭發纏遮在干凈的灰方格手絹下,她微笑著接過母親肩上的饃布袋,輕聲怨一句“回屋還帶口糧”,母親也輕回一聲“剛蒸的饃捎上幾個”就進了院。
總是掃得一塵不染的一畝大土院讓人眼前一亮,一棵大歪脖棗樹和一棵杏樹立于院中,西邊廂房、前灶房、后土炕就是外公外婆的住房,門前房檐下堆放著整整齊齊、長短一樣如小山高的柴火。那是外公每次去地里干活時隨手拾下,又一斧斧劈好積攢的成果,外婆常給母親說的一句話是“你爸一輩子沒讓我沒柴燒”(多年后變成我母親在我耳邊另一種細語“你爸在世我雖然不會花錢但未缺過”)。
進了廈里,映入眼簾的是整潔的灶房。案上面一塊大面單遮罩著一個不大的黑瓷盆,盆里整齊排放著潔凈如新的民國時期的老盤、碗、碟及干爽無一絲油水印的筷子、勺、鏟,案旁的兩口黑大鍋及風箱一塵不染,甚至土灶口沿和灶下也沒一絲積灰。抬手掀開布門簾就是土炕,滿炕的床單沒一處褶皺,放在炕角如豆腐塊的被褥??慌_邊有一個油燈,炕沿砌著兩扇低山墻,上面架著一片寬木板,而板上面放著幾個大木箱,那是我小時候來舅廈的最大快樂所在。外婆每次都能不落空地從里面變出幾個棗、花生、糖、點心甚至嶄新的零錢,我多少次想上去看個明白徹底,但畢竟是在舅廈家不好意思!
母親和外婆沒嘮上幾句家常就開始張羅做飯,而我早已滿院瘋玩了,不是爬棗樹就是爬杏樹,又一閃進了井房。當時坡上打的洋井淺,吃水全靠下雨水,每家都有儲備雨水的井。下雨時把院掃干凈,先把雨水排走一些,等把房屋上、地面上都沖干凈了,再打開另一個排水口,讓干凈的雨水流入井里,儲存起來供人畜用。井房在門房東南邊,井口是石頭砌的,又光又亮,上面架著井轆轤纏著細鐵井繩,鐵鏈上扣鎖著鐵皮桶,我最喜歡放桶到井里,聽那入水的“撲通”聲。搖著長柄轆轤向上提水,母親在一邊幫護,外婆站在邊上說道:“還是咱坡上下雨水甜,坡下洋井水吃了牙發黃?!鼻鍥龅木p上來,我喜歡抱著桶美美地喝飽。玩完稀奇的井水,又奔向大路去找同齡的表兄弟或表舅去?!?/p>
正與小伙伴玩在興頭上,母親總能在極短時間內精準地找到我,拉扯著我襖袖,邊走邊說:“你舅廈爺回來了,吃飯!”我立馬變得乖巧無聲,進門就看見剛從手推獨輪小車上卸完青草和柴火的外公站在院里。他高大稍瘦又健碩威嚴,正用自綁的布打子不緊不慢有力地拍打著鞋和衣服上的塵土,“啪、啪”的擊打聲讓我一下沉靜下來。
麻利地洗完手臉,進屋吃飯,記憶最深的是一個低低的小桌和幾個更矮的小凳子,桌上一小碟咸韭菜辣椒。吃飯不能說話、不能吧唧嘴、夾菜要數根……是母親叮囑我去舅廈謹記的禮數。坐在小矮板凳上,肚子受壓感覺吃飽了,站起又覺得還沒吃飽,又不敢坐下再吃一次,以至于我現在都記得曾多次向母親埋怨小矮板凳和咸韭菜,“媽,你就不會跟我爺說換個高凳板,讓我多吃幾口咸韭菜夾饃,就一個咸韭菜還總讓我數根夾……”
吃完晚飯,就同母親和外婆帶著板凳去隔壁的大隊碾麥場看電視。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擺放在最高最顯眼的麥場中央,下面坐著黑壓壓的一片人,外婆一邊坐著我、一邊坐著母親,怕影響別人,劇場沒人說話和站立,都靜靜地在看著,而我也漸漸地隨著看不懂的電視進了夢鄉,以至于最后是母親或外婆抱著還是背著回來都記不清了。
以后的日子我隨父母進城上了學,從乘公共汽車到騎摩托車,再到開自家車多次走舅廈,都是匆匆忙忙,很少過夜。記憶深刻的是接送外公外婆乘火車去北京的舅舅家。那時,我已上班教書,舅舅打電話讓我接站,通話中,外婆在邊上提醒舅舅“娃還上班教學,不要耽誤娃工作,回家到站時間排到星期天”讓我記憶深刻。
外婆生病臥床那三年,我幾次送母親走舅廈照顧外婆,母親總是提前備足菜肉及生活用品。進了舅廈,掀開門簾看到身體一天天弱下來的外婆,我心里也是十分難受。猶記最終送別外公外婆,母親含淚說了一句“媽沒爸媽了,沒了娘家,你也就沒了舅廈”。
而今,我的家早成為外甥的舅廈,而我也是他舅廈的親人,愿已成人的外甥還記得小時候走舅廈的那些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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